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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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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

張嬤嬤對突然跳上馬車的紅渠一點也不感到驚訝,只輕輕頷首,問道:“可是夫人有吩咐?”

紅渠笑道:“是姑娘。姑娘讓我尋兩身幹凈衣裳過來,這是我才去後面馬車上找出來的。兩位姑娘的衣裳臟了,若是不嫌棄便換上這兩身吧。我和張嬤嬤守在車門前,姑娘們只管放心。”

鄭殊和小鵲聽了,忙伸手接過,輕聲道謝。

張嬤嬤和紅渠見她二人接了衣服,便轉過身去,臉對著車門。兩人只聽得身後一陣窸窣響動,半晌安靜下來,一個柔柔怯怯的聲音響起:“我們換好了。多謝這位婆婆和姐姐,多謝府上的夫人和姑娘。”

張嬤嬤跟紅渠這才回過頭來,輕輕一笑,紅渠又問:“不知兩位姑娘家住何處?”

鄭殊此時心神稍定,微抿著雙唇,輕聲說道:“我家住在常安坊西直巷,若是從明德門進城,在第二個路口左拐到底便是。”

紅渠點頭,又看向張嬤嬤,笑問:“嬤嬤是留在這邊,還是回夫人那裏?”

張嬤嬤橫她一眼,道:“你也學壞了,來打趣我,老身還能像你這樣飛來飛去不成?再說,也沒得你去送人的道理。你去替我伺候夫人吧。”

紅渠一笑,便又推開馬車門跳了下去。車門背後,又是兩聲驚呼。張嬤嬤卻是微微一笑,閉目養神起來。鄭殊見此,和小鵲對視一眼,輕搖著頭,示意她別說話,主仆二人各懷心事,安靜地坐著。

鄭殊摸著手裏的茶杯,又靜靜打量著這輛馬車的內飾,那位夫人吩咐這位嬤嬤安置她們,所以這應該是一輛仆從們乘坐的馬車,可卻比她以往坐過的馬車都要寬敞舒適,甚至比她那嫁入魏國公府同族的姐姐的車駕還要精致一些,手裏的茶杯也比家中待客的那一套要細膩,再想到今日的遭遇,不免心中苦澀,自怨自憐起來。

一個時辰之後,秦家的車隊便從明德門浩浩蕩蕩地進了京師,片刻之後,一輛馬車從車隊中拐了出來,向西而去,車夫輕敲三下車門,聲音不高不低:“張嬤嬤,我們已到西直巷了,停在哪兒您老言語一聲。”

鄭殊和小鵲忙回神,張嬤嬤睜開眼睛,笑看向她二人,道:“姑娘要不推開車窗看看?給車夫指個路。”

鄭殊忙吩咐小鵲去推窗,往窗外瞟了一眼,連忙說道:“前面那戶種著銀杏的人家便是。”

須臾車停,小鵲扶著鄭殊下了車,鄭殊回頭對著車上端坐著的張嬤嬤福身行了一禮,張嬤嬤回了一個淺笑,便對著車夫朗聲吩咐:“回府吧。”

馬車很快駛出了巷口,消失在主仆二人的視野,小鵲才拍著胸口,說道:“那位夫人說送咱們回來,我還以為他們的馬車都要進來呢,我剛在馬車上就想,咱們這個巷子這麽窄,一下擠進那麽多馬車,可怎麽出去呢。沒想到最後只咱們坐的這輛車進來。姑娘,今日可真是兇險,咱們快回家吧。”說完便去叩門,嘴裏喊著:“王婆婆,快開門,我和姑娘回來了。”

鄭殊怔怔地看著此刻空無一人一車的巷口,心裏回應著小鵲剛才的話,是啊,自己也想多了,那麽浩蕩的車隊,怎麽會都來送自己呢。

卻說秦、徐、謝三家車隊合在一處進城之後,因著崔氏還在小崔氏的馬車上,一行人便先直奔位於宣平坊的崔府而去。崔之灃早得了快馬報信,親率子侄等候在大門外。少頃,便見打頭兩匹高壯的棗紅大馬,正是徐令平和秦懷瑾。秦懷瑾遠遠瞧見舅舅等候在門外,待行至近前,趕緊翻身下馬,屈膝行禮下拜,道:“懷瑾拜見舅舅!”

崔之灃一臉笑意,伸手將他扶起來,都說外甥似舅,崔之灃瞧著這個眉眼之間與自己確有幾分相似的外甥,笑得十分親切。秦懷瑾向崔之灃行禮畢,又忙與立於他身後的兩位表兄相認,徐令平與崔之灃也忙互相見禮。舅甥之間還未及敘話,小崔氏的馬車也到了,崔氏按捺不住,車一停下,就與小崔氏攜手走下車來。

兄妹三人十多年來從未像今日這般聚得如此齊整,不由相顧無言,惟有止不住的笑意和眼淚。

徐令平忙安慰勸解,又向崔之灃告罪,道:“本該攜妻女與兄長一同入內拜會岳母,只因家母多年未見舍妹,今在家中翹首以盼,若是先入府內,不過盞茶功夫便要離去,岳母與阿瀾竟不能暢敘心懷,吾實不忍也。今不若吾先歸家,先全吾母之情,來日再攜阿瀾回府小住幾日。”

崔之灃點頭稱是,忙催促崔氏登車離去,嘴裏說著:“三五日後,我便派車接你和敏丫頭回府小住,你且先隨令平回去,母親也絕不會怪罪於你。且快去吧,莫耽誤時辰。”

徐敏忙扶著崔氏重新回到馬車之上,崔氏猶淚眼汪汪地回頭去看崔之灃與小崔氏。

俄而,徐令平便騎馬領著徐、謝兩家十數輛馬車離去,這頭,崔之灃亦領著小崔氏回府拜見崔母,母女久別重逢,自是悲喜交集,不必細說。

且說崔之灃與其妻李氏,育有二子,長子崔行健,已定下親事,對方是國子監祭酒孫家之女,下月便要成婚,小崔氏此番回京,便是為賀外甥成親之喜,次子崔行遲,與秦懷瑾同年,二十歲便已進士及第,如今在翰林院供職,他平生最仰慕前朝張騫、班超之輩,年少時曾攜書童孤身闖西域,只不過被他姑父,即秦若瑜的父親,在玉門關給抓了回來,並在涼州同秦家兄妹相處了半年之久。之後每逢崔母想念女兒和外孫女,派人往涼州送年貨節禮時,便都是崔行遲主動領了這差,是以他與秦家兄妹十分熟稔,見面不過三句話,便言談嬉笑十分隨意。

李氏沒有女兒,崔母及崔之灃夫婦對秦若瑜稀罕得緊,對他們兄弟姊妹相處和睦,更是喜聞樂見,闔家上下,無一不歡喜熱鬧。

再說魏國公府,徐敦和徐攸率領族中子弟等候在二門外,徐母領著女眷等候在榮安堂內,一時鴉雀無聲,針落可聞。徐母在正面榻上坐著,翡翠和如意兩個侍立在側,下面是兩溜十六張楠木交椅,趙氏在左下首第一張椅子坐了,緊挨著她坐下的是徐敞之妻鄭氏。當日魏國公徐茂育有四子,這徐敞便是四房的嫡系子孫。只因四房人丁雕落,徐敞又父母早逝,徐母對他便多有照拂,徐敞靠著魏國公之力,早年在金吾衛謀了一個校尉之職,他又與徐敦交好,兩個時常混在一起胡天海地,這鄭氏又是個極有眼色、慣會來事之人,她見丈夫在仕途上無甚本事,惟有巴結國公府是正經,她便常來魏國公府陪伴徐母說話,又常奉承趙氏,是以徐母等人時常接濟她些銀子、綢緞等物,日子便也過得尚算寬裕。

吳氏和徐玫在右下首坐了。徐玫和徐敏尚算要好,徐敏往日年節回府,常給徐玫捎帶許多地方風土之物,又常跟她說些民間逸聞,凡徐敏在魏國公府的時日,徐玫便比平日看起來要開朗不少。此時,她亦等得心焦,一方絲帕被她攥在手裏揉得皺巴巴的,不時擡眼看向門簾處。此番情形落在趙氏眼裏,惹得趙氏又是一陣氣血上臉,她忿忿不平地想,她才是如今的國公府夫人,又是長嫂,素日不見崔氏與徐令安的孝敬便罷了,如今還要自己巴巴地坐在這裏等她們,真是來氣!

徐母等得心焦,突然發話:“怎麽還沒到啊?翡翠,你去二門外,跟敦哥兒說,讓他騎馬,去城門外看看,他們久未回京,可是路上被什麽人攔了路?”

趙氏一聽更氣了,眼下天都要黑了,讓他兒子騎馬出去,萬一摔著怎麽辦,她忙試探著開口:“娘,我看,不如……”

“來了!來了!老太太,您看誰回來了!”只見盧蘭芝快步跨進榮安堂,滿面笑容地打起門簾,徐母抓住如意的手,噌地一下站起來,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幾步。

兩旁侍立的丫鬟婆子早七手八腳地接替盧蘭芝去打簾子,只見門簾開處,率先進來的徐令平夫婦,兩人行至徐母面前,雙膝一跪,徐令平的聲音已染上哭腔,“娘,孩兒回來了!”

“好,好!快起來!”徐母剛虛扶起二人,徐令安便在這時出現在了她眼前。

徐令安站在門檻外,遙想二十年前,母親送她出嫁當日尚有半頭青絲,而今已是滿頭華發,不禁淚如雨下,嗚咽著喊出一聲“娘”,便跌跌撞撞地奔了過去,徐母乍一擡頭,在她眼前的似乎還是那個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頭,可定睛再看,卻分明已是人婦,她顫顫巍巍地伸出雙手,一把摟住徐令安,心肝兒肉叫著大哭起來。母女兩個心內各藏有千言要述,此時亦都化成淚珠,滾滾而下,惹得榮安堂內眾人皆傷感不已。

徐敏和謝蓁兩個是緊隨徐令安之後踏進榮安堂的。眼見著前方,祖母和姑母抱頭哭得暢快,徐敏一時不知是該等她們哭完,還是先向大伯母二伯母行禮問好。

盧蘭芝似乎看出了徐敏、謝蓁二人的窘迫,等徐母哭了一陣,忙上前勸解開來,又指著二人道:“祖母您快瞧,那是誰?”。

徐母收了眼淚去看時,下面婷婷裊裊站著的二人便沖她盈盈一拜,道:“給祖母(外祖母)請安。”

“快起來,快起來!”徐母一手牽了一個坐回榻上,徐敏自是不必介紹,徐母便拉著謝蓁的手,指著眾人一一說道:“這是你大舅母,這是你二舅母,那是你二姐姐,這是你大嫂子,那位是鄭大嫂子。”謝蓁忙一一見禮。

一時眾人互相廝見過,盧蘭芝便說已擺好家宴,徐母忙攜著眾人移步花廳,當下闔府張燈結彩,語笑喧闐。

那鄭氏在席上獨酌慢飲,只拿眼悄悄去瞧眾人,一時見盧蘭芝三言兩語哄得徐母開懷大笑,一時見崔氏溫聲細語地與徐令安說話姑嫂和睦,一時又去瞧徐玫她們姊妹三個。高門大戶的姑娘,通身的氣派個個皆不俗,徐玫是恬靜之美,徐敏通身一股靈動之氣,謝蓁較二人更勝一籌,清靈雋逸,舉手投足間盡是書香底蘊,不由暗嘆,不愧是江南謝氏出身、探花郎之女。往日只有徐玫比著,她便覺得自己的妹妹也是不差,如今添了徐敏和謝蓁,她不得不承認,妹妹美則美矣,終究少了氣韻。

趙氏舉箸之際,見鄭氏楞神,便低聲問道:“怎麽,這菜不合你胃口?”

鄭氏忙回神賠笑,道:“大太太又拿我取笑了,府上的宴席,我是沾著兩位太太和老太太的光才能見識見識,怎會不合胃口!只瞧著國公府的三位姑娘個個都似天仙一般,突然想到我家裏兩個妹妹。”

趙氏笑道:“正是呢,往日裏常聽你提起你妹妹,也不見帶進府裏給我們瞧瞧,怕我們吃了她們不成?”

鄭氏忙掩嘴笑道:“大太太說笑了,不過是我們小門小戶家的姑娘,怕進了國公府沒規矩,沖撞了太太和姑娘們。”

一句話不知撞到了趙氏哪跟心弦,她心頭一動,溫聲說道:“別說這些生分的話,都是親戚,什麽沖撞不沖撞的。下回可記得把你妹妹帶進來給我們瞧瞧,若是不來,我可是要生氣的。”

鄭氏忙笑著應下,心中已滾過幾番思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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